纵使青春留得住，虚语，无情花对有情人

——重读古龙之《绝代双骄》

当年
《绝代双骄》并不是我读古龙的开端。第一次读是在1994年的寒假，过年之前。那个下午，AV1在播《包青天》之《乌盆记》，我跑去书摊瞎逛，恰好遇到珠海版的质量还不错的盗版卖20块钱一套，盘算着还挺合适，就收了回来。自己连着读了两遍，开学后借给宝宝，就肉包子打狗，再也没见回来。
也就只读过那么两次。

抄，抄，抄
《绝代双骄》连载于1966年至1969年，古龙就是因为这部作品的连载才跟倪匡成为了好朋友。
这个时候的古龙刚有了点名气，还没什么地位，正是创立神格的阶段。所以这阶段的古龙特别不要脸（本来就没多少），抄金庸抄得非常具体：
十大恶人借鉴的当然是《天龙》里的四大恶人。（有的电视剧版直接就改成四大恶人了，真是替古龙收集罪证）
拈花惹草的江小鱼，抄的其实是杨过。“一见杨过误终生”把杨过二字换成江小鱼也非常贴切，毕竟慕容九傻了，铁萍姑被玩坏了，段三小姐……写没了。小仙女张菁也差不多是翻版的郭芙。
不会做选择题的铁心兰，分明是女版张无忌。

假藏宝图的设定跟《连城诀》毫无二致，当然金庸也不是原创，更早梁羽生也写过类似的情节，无非是自二桃三士的演绎，倒不必苛责。

小地方的“借鉴”就更多了。阴九幽出场跟韦一笑神似；哈哈儿的造型抄自布袋和尚；胡药师跟胡青牛一样都姓胡。
最有趣的一个地方是江小鱼忽悠江别鹤逆练移花接玉，什么静脉逆行打倒立的，明显感觉要把江别鹤写成欧阳锋了，赶紧笔锋一转给圆了回来，不能抄那么具体。说起来，83《射雕》、《神雕》的欧阳锋跟88《绝代》的江别鹤还真是同一个人演的。

倒是双生子主角的设定，真不是在抄《侠客行》，原因很简单，《绝代双骄》开连载，要比《侠客行》早一个月。
但也不是没抄侠客行。侠客行里有哥俩丁不三丁不四，丁不三的孙女叫丁当；而十大恶人后期出场的哥俩，名叫欧阳丁欧阳当，化名罗三和罗九。而且最后出来打酱油的铁战和他的朋友们，分明来自侠客岛。这基本可以当作是古龙抄金庸的明证，因为写到铁战出场差不多是侠客行完结一年多，再晚几年，古龙若是发现侠客行的不成功，怕就不会抄了。

长
古龙很少走打怪-升级的套路，他习惯的是打怪，打怪，打怪，主人公丢了，找，找，找回来了，打怪……
《绝代双骄》是为数不多的写了主人公成长过程的作品。因为主人公有成长性，所以《绝》也是影视改编版本最多的古龙小说。
不算《楚留香》和《陆小凤》这两大单本故事的系列篇，《绝代双骄》其实是古龙作品里篇幅最长的。
从这部以后，古龙大概认识到了自己大局观驾驭上的不足，再没写过大长篇故事。

总结一下《绝代双骄》的故事，差不多是开头很棒，中间很水，结尾马马虎虎。
对古龙来说，能做到马马虎虎就很不错了，总比烂尾的好。

铁战差点写丢了。

鱼
双骄一点儿也不双。花无缺只是陪衬。从开始到结束，江小鱼是唯一的焦点。
就像大结局前花无缺的内心戏：“在场的人，包括邀月和怜星在内，都希望我输。”
——废话，你不是主角啊！

江小鱼跟后来的其它古龙系主角有很大的不同。
多智，但不近妖，因为江湖经验浅，被老狐狸江别鹤始终压着，这样的情节才有趣。
江小鱼的内心是一直成长的，他并没有铁中棠、沈浪或者陆小凤那样的自信，而是一直在“试图”做一个好人，并时时反省自己的作为。
他数次替五大恶人向燕南天和假燕南天求情，并且放了江别鹤父子，后期那些硬派主角，除李寻欢外没一个能做到。
是少年，所以才幼稚可爱。江小鱼是，古龙也是（28岁）。到了后期的方宝玉，已经不是少年，而是小怪物了。

小鱼儿其实没几次出手。除了坑死十二星相里的牛羊以外，不是被下毒就是被点穴，自己还砍了自己好几刀，最后跟花无缺打了一百回合也是轻描淡写。差不多从这部书开始，古龙的书对打斗的描写就几乎都在侧重氛围了。

铁心兰
比起写少年，古龙更少写少女。

古龙笔下不歪歪、纯情、不犯浑的少女，好像就铁心兰这么一根独苗（朱七七智商常年不在线）。
三角恋，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，狗血的设定。古龙是写言情的一把好手，把铁心兰的挣扎写得特别好。

我倾向于最后跟花无缺在一起。毕竟是大团圆结局。

江玉郎
窃认为全书最精彩的地方是江小鱼跟江玉郎在地宫里的斗法。
江玉郎这孩子是个真正没下限的。为了活命，屎也能吃，自己的老子也能出卖；而且胆大包天，管你是什么大BOSS大侠大恶人，照骗不误。而且脸皮还厚，谎话被揭穿之后跟没事儿一样。
小时候读书，特别讨厌口蜜腹剑的江玉郎。
长大之后，才发现社会上很多这样的人。
不跟他们玩就是了。

江小鱼聪明，聪明就聪明在有江玉郎这个狠人衬托。

苏樱
苏樱身世很悲惨。她是孤女，因为形容与邀月怜星相似，被变态萝莉控魏无牙从小豢养在身边作为替代品。不会武功，精于机关和医术。
苏樱被设定成比江小鱼还要聪明的存在，坦白说，描写得有点儿不足，更像是为了解决三角恋问题而强行加入的正确答案。毕竟一共一百二十七章的小说，女主（？）到了八十一章才出场。
但是苏樱聪明而不骄纵，坚强又不矜持的人设实在太讨喜了，是个男人都想找这样儿的吧。

古龙这个时期还蛮纯情的，后来的作品里再也没有这么美好的存在了。

十大恶人
古龙有个次要配角用完就扔的坏毛病，但这部书勉强做到了没有。最重要的配角，就是响当当的十大恶人。

“不吃人头”李大嘴
“不男不女”屠娇娇
“血手”杜杀
“半人半鬼”阴九幽
“笑里藏刀”哈哈儿
“恶赌鬼”轩辕三光
“迷死人不偿命”萧咪咪
“拼命占便宜”欧阳丁“宁死不吃亏”欧阳当
“损人不利己”白开心
“狂狮”铁战

十一个人，谷里五个，谷外六个，有始有终，算是难得有所交待。

开头江小鱼的爹妈、十二星相、大侠燕南天和邀月怜星陆续登场，却并不出彩，就是个传统武侠先死一遍至亲的套路。直到燕南天带着江小鱼闯入恶人谷，被五大恶人算计，才开始有了看下去的动力。

到快结束的时候，六大恶人内讧而死的剧情，更是惊心动魄，短短不到三千字，五死一重伤。有人说来得敷衍，我倒是觉得这样写更符合本书向善的基调，冥冥之中自有天意：

马踏雪偷袭杀死杜杀；-1
马踏雪阴九幽偷袭李大嘴，李大嘴重伤反杀阴九幽；-1
白开心诈死杀屠娇娇，屠娇娇濒死；
白开心杀死马踏雪；
哈哈儿偷袭杀死白开心；-1
屠娇娇咬死哈哈儿，另类殉情；-2
李大嘴等到江小鱼，交待遗言，死。-1

我特别欣赏白开心。“损人不利己”，接近本质的恶。

回到前面六大恶人之死。白开心利用阴九幽担心被燕南天报复的心理，给出了主意：弄死祸首李大嘴屠娇娇，燕南天看到尸体出了气，就不会计较从犯阴九幽了。
阴九幽问杜（杀）老大不同意怎么办。
白说：“一起杀。”
剧情发展的那时，白开心并不是恶人谷五人组的一员，完全不会被牵累；而且当年的宝藏也被轩辕三光散了个精光，白跟其余恶人间也没了利益纠葛。
弄死另外五个，就是为了好玩。

没有身不由己，没有冤冤相报，没有色迷人眼，没有利令智昏。无差别杀人，看到有人不舒服，我就舒服。
你必须要承认，有人眼里是没有规矩的。套用西方九大阵营的理论，这叫邪恶混乱。
因为不讲道理，所以爽。

大嘴
十大恶人里着墨最多的是李大嘴。他也是唯一一个交待了背景的恶人。
李大嘴的故事里，他似乎并不算什么恶人，杀老婆是因为老婆偷人。
吃人则是为了让人害怕。第一次吃人是因为好奇，后来发现吃人之后自带震慑力的buffer，本来跟他旗鼓相当的敌人再也不敢惹他了。于是他逃进恶人谷之后，必须保持吃人的样子，来震慑一干恶人。他能力并不突出，要是不吃人，就会被人“吃”。人肉并不好吃，李大嘴常常偷着吃猪肉。

李大嘴本来文武双全，春风得意娶了铁老英雄的女儿。
老婆偷了人，李大嘴发现后，为了继续混下去，发狠把她煮了。

抛开吃人的道德问题，那第一个被李大嘴煮了的江湖人，当然是先给杀了。谁对谁错，不知道也不重要，为了突出李大嘴的豪气，就这么死了。
关于煮老婆吃的逻辑是，铁老英雄的女儿即使被丈夫煮了吃掉，也比偷情被发现来得光彩。女婿是变态，对铁老英雄名声无损，闺女偷人，铁老英雄就完了。于是李大嘴吃完老婆抹抹嘴逃进恶人谷，根本是为了维护两个男人的尊严。

李大嘴领盒饭那章的标题是古龙对这个人的总结：善恶一线。
在我看来，哪里有什么善恶，只有江湖。
江湖人的世界里，面子等于地位，地位等于利益，外强中干的黑社会白社会多了去了，为了维护面子而吃人的故事也多了去了。
想在江湖混下去，就只能吃人。吃人嘛，讲那么多理由干嘛。
所有电视剧版的改编给李大嘴洗白说他其实没吃过人的，都是瞎改。

十二星相
跟十大恶人相比，十二星相待遇就差得很。猴鸡狗猪早早出场，早早领了便当；牛羊没活过两章；蛇稍微厉害一点，虽然挂了但影响了小鱼儿两三章；兔子非常突兀地出来捡了破鞋；真正重要的，只有虎鼠马三人。
魏无牙作为BOSS之一，略显智商不足——费尽心机修了个笼子，又舍得一身剐把邀月怜星框了进去，却没想到是豆腐渣工程。四周放下千斤巨石，留个出入口只有身材瘦小的自己能出入，却根本没考虑地面。
倒是虎马夫妇非常精彩。尤其是马，可以说上承康敏，下启古氏神经病受虐狂荡妇一派，是个标志性人物。
十二星相的名字起得很有特色，大都用了典，比古龙后来作品里随便起个阿吉钉子之类要认真得多。鼠无牙出自诗经、马踏雪出自尔雅、虎山君出自说文；兔药师出自嫦娥奔月、牛运粮出自三国演义。
这十二星相就像C代码高级用法里的线程池，需要死龙套了，就写死几个；需要大BOSS了，就抓来一个；需要有人带绿帽子了，就搞一对CP出来然后拆散；需要有人接盘，那就抓只兔子出来。
用到最后，终于写丢了一个【龙】。
跟后来的作品一联系，难道这就是“青龙会”的由来？

题外话·说说古龙剧
都知道我隔三差五就会骂一遍，所有的古龙剧都是垃圾。具体的阐述的话，其实也就在这篇里说最合适。先说原因：我最受不了的就是各路编剧的各种魔改。

对我来说，古龙的启蒙正是梁朝伟吴岱融版的《绝代双骄》，其中小鱼儿的狡黠和花无缺的温润都演绎得很合适，谢宁的苏樱也非常惊艳。但是读过原著之后，这个版本的改编实在无法令我接受。吃儿子的江别鹤简直是童年阴影，而且也是故事后半部分的线索，读了原著才知道根本没这回事；我喜欢的人物欧阳兄弟、白开心都被砍掉了，实在是遗憾；最不能忍的是什么车月国的原创剧情，把邀月怜星都糟蹋完了。
99年林志颖版的绝代双骄，出来的时候已经上大一了，在寝室里通过追盗版盘的方式看的。我知道原著苏樱出来得晚，所以一直耐着性子看完了，麻痹的，竟然把我女神搞没了！给个死跑龙套的海红珠拼命加戏，全看陈德容这个妖艳贱货大秀三角恋了！还有造型诡异的李大嘴，心疼李立群老师三秒钟。
01版的小李飞刀，假期看了几集。方便面头型的李寻欢和插扇子的林诗音还算能忍，什么惊鸿仙子是个什么鬼？还有疯狂加戏的范冰冰，不改原著就不会拍吗？！
01还是02年的《武林外史》，看了两集就弃了。除了名字还是那几个名字，跟原著半毛钱关系都没有。
年代差不多还有一版《三少爷的剑》，一集没看上就弃了。同样是除了名字跟原著根本不搭边，真是欺负古龙死得早。

楚留香就更别提了。小时候看郑少秋的一版二版觉得挺热闹，尤其是“鹦鹉传奇”还挺吓人，看完原著才知道除了桃花传奇，基本都是原创剧情，怪不得古龙活着的时候要炸毛。后来秋官跟大饼子脸杨丽菁演的那版就更糟烂，完全是骗钱的。

刘松仁版的陆小凤协弃台倒也播过，可时间非常不好，没赶上几集，而且节奏特别墨迹。

都说最好的武侠剧，就是你中二时候的那一版。
我的中学时代恰好没有古龙剧，所以，这世界上就不存在好的古龙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