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是清都山水郎，天教分付与疏狂

——重读古龙之《欢乐英雄》

这是系列的最后一篇。
这是我最喜欢的古龙作品。也是我唯一会向别人推荐的古龙作品。

跟许多作家一样，古龙也喜欢写悲剧。古龙作品中，大团圆结局的非常少见。中等篇幅以上的，只有《大人物》和《欢乐英雄》是没任何重要人物死掉的美好结局。而且整篇也没有矫情，没有滥杀。可能1972年左右的古龙是最无忧无虑的吧。

富贵山庄的穷鬼们

《欢乐英雄》的主人公们，是一群无聊且无产的人。他们住在一个叫“富贵山庄”的地方。房子是王动的，家里除了一张床一条被子以外什么都没有。郭大路本来是来打劫的，燕七是路过的，林太平是燕七捡回来的。
就这么四块货，贡献出了古龙世界中最温馨最有趣的故事。
本作里，镇上的当铺老板，酒馆老板，卖杂货的，路上的老头，都不是普通人。四位主人公除了郭大路的另外三位，家里也都有武侠背景。这些，统统被借鉴进了若干年前的爆款电视剧《武林外传》中。
可能以一间房子为依托，来来往往的人，这种写法有点像公路片，构建故事很容易吧。

古龙一直很幽默。但段子分布在不同的作品中。唯有《欢乐英雄》是古龙段子精品的集中爆发。

王动忍不住道：“你找什么？”
林太平道：“洗脸盆、洗脸布，还有漱口杯子。”
王动笑了，道：“这些东西我非但已有很久没有看到过，有的连听都没有听过。”
林太平就好像忽然被人抽了一鞭子，张大了嘴，吃吃道：“你……你们难道连脸都不洗？”
王动道：“当然洗，只不过是三日一小洗，五日一大洗。”
林太平道：“小洗是怎么洗？大洗是怎么洗？”
王动道：“燕七，你洗给他看看。”
燕七伸了个懒腰，道：“我昨天刚洗过，今天该轮到你了。”
王动叹了口气，道：“那么你至少总该把洗脸的家伙拿过来吧。”
郭大路刚好提了两桶水进来，燕七就用那个破碗舀了大半碗水，又从墙上拿下块又黄又黑、本来也不知是什么颜色的布。
王动这才勉强坐起来，先喝了口水，含在嘴里，用手摊开毛巾，用力漱了漱口，然后就将一口水“噗”的喷在手里的布上，随便在脸上一抹，松了口气道：“好，洗完了。”
林太平就好像看到鬼似的，吓得脸色发青，道：“这……这就算是小洗？”
王动道：“不是小洗，是大洗。小洗若这么麻烦那还得了？”

郭大路坐在檐下，已坐了很久。
只要还有一样别的事可做，他就不会坐在这里。
有的人宁可到处乱逛，看别人在路上走来走去，看野狗在墙角打架，也不肯关在屋子里。
郭大路就是这种人。
但现在他唯一能做的事，就是坐在这里发怔。
檐下结着一根根的冰柱，有长有短，也不知有多少根。
郭大路却知道，一共有六十三根，二十六根比较长，三十七根比较短。
因为他已数过十七八次。
天气实在太冷，街上非但看不到人，连野狗都不知躲到哪里去了。
他活了二十多年，过了二十多个冬天，但却想不起有哪一天比这几天更冷。
一个人真正倒霉的时候，好像连天气都特别要跟他作对。
他常常都很倒霉，但却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倒霉过。
倒霉就像是种传染病，一个人真的倒霉了，跟他在一起的人也绝不会走运的。
所以他并不是一个人坐在这里。
燕七、王动、林太平，也都坐在这里，也都正发着怔。
林太平忽然问道：“你们猜这里一共有多少根冰柱？”
燕七道：“六十三根。”
王动道：“二十六根长，三十七根短。”
郭大路忍不住笑了，道：“原来你们也数过。”
燕七道：“我已数过四十遍。”
王动道：“我只数过三遍，因为我舍不得多数。”
郭大路道：“舍不得？”
王动道：“因为我要留着慢慢地数。”

秘密

四个人是朋友。但每个人都有秘密。《欢乐英雄》的章节名中，就分布有“王动的秘密”、“郭大路的秘密”、“林太平的秘密”，差燕七。燕七是女孩子，有特权的嘛，何况神秘的南宫丑一段本来说的就是燕七的秘密。

秘密是什么呢？
秘密就是你唯一可以独自享受的东西。
它也许能令你快乐，也许令你痛苦，它无论是什么，都是完全属于你的。
它若是痛苦，你只有独自承当；若是快乐，你也不能让人分享。
连最好的朋友也不能。
因为假如有第二个人知道你的秘密，那就不能算是秘密了。

当古龙依次把四个人的秘密揭开，朋友们倒是开诚布公了，故事也就该结束了。

一飞冲天鹰霸王

欢乐英雄的故事中，王动的性格塑造得最好。王动的故事，写是放得下与放不下的问题。
王动年少时，有神秘人每天晚上在坟地教他武功。一学就是三年。武功学成之后，王动出去闯江湖。
后来归隐回家，父母却相继去世。王动放不下。
于是王动一动不动。连遇到郭大路打劫他都不动，反而让郭大路走时把门关上。
这时的王动，是放不下。
风筝出现，王动闯江湖时候的伙伴们来分赃，红娘子遭遇危险，王动挺身而出，是放下了。
中篇时借金大帅之口，点出神秘人其实是王动望子成龙的父亲。
这时王动的反应，是释然。
对成年人的转变过程的描写，在古龙作品中，非常少见。

燕七=燕八=燕九

燕七是古龙笔下的最好的女孩子。
燕七之所以叫燕七，是因为她出场的时候，死过七次。后来在林太平的故事里又死了两次，所以在故事的最终，燕七应该变成燕九。
燕七爱笑，笑的时候总是鼻子先皱起来，像可爱的包子。
燕七最飒的时候就是怼人的时候。

燕七霍然站了起来，道：“我现在已经饱了。”
白衣少女眼波流动，嫣然道：“你怎么一看到我就饱了呢？”
燕七淡淡道：“因为你长得比一只蹄髈还可爱。”

我很长一段时间里，都像找一个像燕七这么会怼人的做女朋友。
可惜，能怼人的就已经不多，怼得过我的就凤毛麟角，唯二三能把我怼得哑口无言的，还看不上我。
造化弄人。
我绝不承认燕小六的原型是燕七。绝不！燕小六的原型是燕十三！

大路

我一直不喜欢郭大路的性格。
冲动无脑。
但他是第一主人公，是四个人当中的粘合剂。
以及，他真诚。
没有他的存在，另外的人都很难敞开心扉，也就看不到如此精彩的组合了。
做不到王动那么懒，做不到燕七那么锐利，更做不到郭大路那么真诚。
做人难啊。

最后

谁说英雄寂寞？
我们的英雄就是欢乐的！